其实,我不是意志坚定的战士。我知道时间的紧迫,像这样的集体活动,在每一处景点上,都不会停留太久。我希望可以用自己的脚步和眼睛,尽可能多地让这个古老的城市废墟在脑海中,留下一些影像和记忆。尽管除了自己眼睛里的一片苍茫外,我什么武器也没有,但我确信,我的心,是剧烈地颤动着的。我只是用我的心来感受这座故城里酷热的气息。
我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心里面多少有一些犹豫。我不知道自己将要展开的这些叙述,离那个遥远的时代更远了,还是更近了。有时候,我们宁可相信这些历史的尘埃中被遮蔽的部分,而不愿意在那些喧哗里停留,因为在无声的阴影里,往往更多地保留了那些不为人知的历史的真实。
去吐鲁番的高昌故城,那次是诗人北野组织了一个采风团,一行七八个人,在吐鲁番最炎热的季节里,感受了这个城市的热情和高温。上午去了交河故城,有一个北京来的画家,由于用自己的微型摄像机在故城里摄影,和管理人员发生了不愉快的争吵。那个时候,作为旅游景区的交河和高昌两个城,都已经有了非常严格和规范的管理,大概也就是我所理解的保护性措施吧。
所以下午去高昌故城的时候,组织者专门强调了注意事项,譬如说,不可以在里面随意移动文物等等。但是,进入故城遗址以后,面对这样一个巨大的历史博物馆,还是有人愿意以自己的方式和历史接近。其实,除了酷热难耐和一阵阵热风卷起的沙土外,还有那些在干渴中忍耐了千年的残破的城墙,故城里的热浪已经使人无法忍受了。有人干脆跑到一堵稍微高大些的城墙下,避一避太阳。只有那些抱着照相机的业余摄影家们,在争分夺秒地拍照留念。
我没有带伞,也没有带照相机。我穿了一件军用迷彩短袖衫,一条军用短裤,像一个行军中的战士,在巨大的城墙和废墟中间,练习着急行军呢。我的脖子里,大概已经分不清楚是泥土还是汗水,那些汗水在我的身上流淌着,一点也没有减轻我要继续行走的坚定决心。
其实,我不是意志坚定的战士。我知道时间的紧迫,像这样的集体活动,在每一处景点上,都不会停留太久。我希望可以用自己的脚步和眼睛,尽可能多地让这个古老的城市废墟,留下一些影像和记忆。尽管除了自己眼睛里的一片苍茫外,我什么武器也没有,但我确信,我的心,是剧烈地颤动着的。我只是用我的心来感受这座故城里酷热的气息。
我想,这已经足够了。在高昌漫长的遗址上,我在这个午后的停留,已经足够久了,我已经心满意足。我的手上,有两片青灰色的瓦片,有一些残缺,刚好保持了它们原始的风貌,我不知道它们是来自中原,还是波斯商人们留下的馈赠。这些破损的,甚至是微不足道的瓦,被那个大时代遗弃的耻辱或者荒芜,那些定格在远方的宁静,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喜欢这些残破的瓦当,它们此刻分离了堂舍和庙宇,在时光的虚土里,等待了多久?那些高高的,还没有完全坍塌的佛堂,那些神龛上的尘埃,也早已被阳光晒干了呢。一千年的风,鼓动着这些死去的尘土,向着东方,漂浮。
历史呀,你看不见这些被羞辱的灵魂,这些被遗弃在天边,丢失了故乡的人们。此去经年,故乡的茅草上,寻不见父母和兄弟的房舍。他们跟随着另外一段漂浮的历史,消失在千年的风霜里,杳无音讯。
是的,我的手上紧紧地攥着两片残破的瓦当。这些历史的碎片,就要在我的手心里冒出火来。我知道那些被高度标榜了的文明,在这样的时刻一文不值。
我用一双眼睛贪婪地记录下废墟上的风景,我的脚,在滚烫的尘土里不停地走动。我用脚随意地踢着自认为像一片瓦,或者半截砖的东西。不经意间,我看到一小片乌黑的 “小瓦片”,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头望了一眼,因为这不是一片瓦,更不是一块砖上的东西。我顺手拾起这个小东西,用手轻轻拭去裹在上面的尘土,甚至不自觉地用嘴吹了两下--哦,一块多么普通的小石片。
我没有随手扔掉它,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小石片,有足够古老和光滑的历史。我把它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让我手心里的汗水,湿润着它小小的胸脯。我的心直跳,害怕被人发现,也怕被人嘲笑。
这个秘密,一直伴随着我回到乌鲁木齐的家中。
一日,一位沉迷于古玩的朋友来家中,无意中看到了这件宝贝。他说,你从哪里淘来的“石镞”!
我讲了这个小石片的来历,他有些将信将疑。
不仅是他,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呢。假如这真的是一枚古战场上的石镞,那么,它的历史,肯定要早于这座废弃的故城。从新石器到青铜时代,石镞作为战场上的主要武器,一直被使用。它是否洞穿过一枚匈奴的头颅,还是一支汉家军队的肩膀?从这枚石镞的磨损程度看,它应该经历不止一场战争,或者它作为训练用的“模拟器材”,被反复地使用和捆扎过。它制作并不精良,甚至在今天看来还有些粗糙。
哦,对了,我差一点忘记了它的尺寸:5.8厘米×3.8厘米,中间凹进去的那一部分为3.4厘米。
现在它既不是一件兵器,也不是作为一块普通的石头在我的书架上躺着。它是我在高昌故城那个炎热的夏日里,一次偶然的相遇。如果它是一枚历史的勋章,现在,它佩戴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