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桃红柳绿、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行走在风光迥异的西域,视线在茫茫的戈壁里极目至地平线,这样的际遇已憧憬了多年,可身处其中时还是会被丝路上雄浑的略带些霸气的灰黄、楼兰和高昌古城隐藏的苍凉和敦煌鸣沙的缠绵所震撼和折服,平日里的喧嚣、快节奏的生活,以及夹杂在其中的诸多无奈,都会随夜光杯中甘醇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如果说湿润翠绿的山水代表的是一种风景和心情上的婉约,宛如明眸善睐清纯可人的江南女子,在满目油菜花的金黄里吟杨柳岸清风明月,那么同是少数民族风情浓郁的大西北,干燥枯黄的苍茫大地上如影随行的铅灰祁连和云杉点缀的天山,代表的则是一种颇具历史纵深感的豪放,如古堡中纵马的汉子在大块牛肉和大碗烈酒的蛊惑下扯着嘶哑的嗓子喊大漠落日的荒凉。
历史上的三条丝绸之路,皆相交于敦煌,这使得眼前的敦煌古城多了一份神秘和厚重,而深锁洞窟几千年的飞天,也终于能在敦煌市中心的晨钟暮鼓里唤醒南来北往的游人,对曾经朝代沉淀的记忆。
途中每每能遇见雪山,无论是祁连还是天山,心中皆油然而生些许敬畏,江南文人雅士常以依竹而居为荣,而在丝路上的诸多定居点是不能远离雪山和泉源的,也就不难理解这里的各族居民对水的崇拜了,丝路之行,有无边的牧场、汩汩流淌的坎儿井水、夜夜独舞的飞天、雄镇西北的嘉峪关,而得闲漫步在戈壁的星空下时,大又亮的星星仿佛伸手可摘,在这里,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月牙泉如在江南,充其量不过一湾小水沟供少儿捉鱼摸虾之用,而在鸣沙山的怀中就成了马驼和旅人的生命之源,无论是晨光里夕阳中还是盈盈月下,月牙泉都如侧身而卧的清丽女子,在千年风沙的洗礼中,依然为爱人保留清澈的眼眸。
丝路的春天很短暂,江南司空见惯的雨丝,在这里常常如昙花一现,便消失在戈壁滩酷热的风中,白杨和榆树刚刚吐绿时夏天,就迫不急待地上路了,新疆和甘肃的大部都是杨树和胡杨剑指蓝天,只有在吐鲁番才能看到古树的新绿,而葡萄沟里深埋了一个冬季的枝条,会从龟裂的斑痕和迥劲的姿态里,透出顽强的生命力,直到初秋的甘甜,随维族的歌舞迷醉匆匆而过的游人。
行走在丝路,我宁愿相信这里曾经是浩瀚的海洋,处处显现海的辽远,连戈壁上偶尔闪现的沙市蜃海都如此具有海韵,除了行走在丝路上怀揣不同目的的唐玄藏、张骞、王维、霍去病等人,更多的是不知名的驼铃声声行走的马帮、商人和牧民,也许一出门便是数月甚至是数年,除了浓情爽口的民歌、日日相伴的大漠孤烟和俯拾皆是的骆驼刺,一直无法想象当年他们何以打发旅途的寂寞,走过去的,会有和亲人相拥而泣的回归,但是不知有多少的马帮和驼队消失在茫茫戈壁音讯全无,途中诸多驿站,曾经必是炊烟袅袅马嘶人欢,而如今在千年风沙的吹拂中已成断壁残垣,仿如一声声巨大的叹息遗留在游人的眼中,在荒凉坚硬的戈壁中,驼峰和马背上柔软的丝绸不知承载了多少代人的梦想。
西出阳关,最难忘怀的还是吐鲁番和敦煌。低地势、高气温加上交河古城和甜透心的葡萄,让吐鲁番如坎儿井的雪水流淌在许多人的梦里,在世界文化史上历史悠久影响深远的中国、印度、希腊和伊斯兰四大文化体系中,吐鲁番和敦煌是仅有的两个交汇点,吐鲁番的闻名还在于它是古代宗教最活跃和发达的地方,这里发现的古代文献、遗存的古代建筑、壁画以及各种出土文物都反映出曾经传播过佛教、基督教、摩尼教和伊斯兰教。透过高昌古城,我们可以隐隐望见盛唐时候长安在西域的影子,吐鲁番没有青山绿水,可是它的文化震撼、它的异域风情、它的神奇造化、它的热情奔放和甜蜜生活会让你觉得非来不可,多姿多彩的多元文化、独特的自然生态环境与民风民俗,让你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可以看见整个西域的缩影,这里绝无大都市的繁华,只因为有千年王气的滋养和辉煌往事的沉淀,让这个小城显得从容而淡定,没有办公室和旅店的浮躁,只有家的安逸和蹋实。这里的维吾尔族居民脸上透出的从容的淡泊的神情总能让我感动,我想,这一定来源于他们对生活的底气和对这个小城的眷恋,所谓的生活品质,无非是有一个口体之奉过得去而内心有一个幸福天堂。比起同样平凡的都市里脚步匆匆、焦虑不堪的人们,他们,无疑拥有更高的生活品质,看到这里的人们,我们就不难理解福克纳为什么一生都不曾离开他的小镇、而洛克为什么宁愿死在玉龙雪山下的花丛中了,因为诗意地栖居应该是他们共同的追求。
如果有一天,面对纷繁杂乱的世界有些厌倦了,我会挑五月薰衣草蓝紫色的波浪肆意翻滚时携爱人先来到伊犁河谷平原,让心情和伊帕尔汗香妃共享典雅和淡淡的情愫,然后,沿着驼铃的声响,我会再次悄悄地来到这里,推开一扇门,推开我梦中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