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兰州,坐上汽车,我直奔那个史称西垂古邑的地方——礼县。
礼县,古为羌人息居之地。羌,就是“西方的牧羊人”.羌人传为炎帝的后人,生活在中原农耕文化和西域游牧文化结合部。大约在3000年前,礼县一带上演着周王朝和羌人的“拉锯战争”,秦人就生活在这个拉锯战的地区。
关于秦人的起源,一种说法是土生土长的羌人土着,一种说法是秦人东来说,即秦人是颛顼的后裔。颛顼乃黄帝之孙,学界大多支持后一种说法。其实,秦人先祖是当地土着还是黄帝的后裔,于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人在此建功立业的过程。
追随秦风雅韵
对于秦人的了解,缘于我的老师。40年前,当我坐在大学的课堂里,听他用浓浓的口音朗读《诗经?秦风》时,觉得别有一番韵味。“有车邻邻,有马白颠。未见君子,寺人之令。”“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秦风》被誉为诗经中最优美、最具旋律的诗篇,可是究竟源于何处,似乎谁也说不上来。直至后来,有幸拜读着名考古家祝中熹的文章,才得知秦人的故乡,同时也是《诗经?秦风》的产生之地,就是如今我身处的这个地方--礼县。
穿行在礼县的山间河谷,仿佛穿梭在历史的时空隧道里。秦风残月、干戈林立、严刑峻法、开疆扩土、快意恩仇,三千年烽烟像过电影一般浮现在脑海里,耳边回荡起“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的声音,眼前是壮观贫瘠的黄土扑面而来,似乎大秦帝国的战马军车刚刚从这里驰过,沦为刑徒的六国君臣刚刚从这里经过,大变革家商鞅的身影就在眼前。
登上祁山堡,但见西汉水由东向西流去,阳光照耀下的河面白光点点,宛如一条银色的玉带,礼县县城仿佛熟睡乖巧的婴儿,躺在西汉河的怀抱里。放眼望去,环山含翠,四野泛金,左手秦岭山脉,右手岷山逶迤,山谷间飘来几片白雪,薄雾弥漫下的村舍若隐若现,透出几分沉寂。哦,创造大秦帝国伟业的摇篮,《诗经》中描绘的虚幻迷离飘渺的人间仙境,我来了。
回望壮阔秦史
在礼县的日子,让我激动的不是牧马滩牛羊成群的田野风光,也不是亲周抑戎扩疆拓土的征战遗址,而是在西垂这块土地上孕育和诞生过的一个国家,以及它何以对世界产生震撼古今、旷日持久的影响。
国家是什么?国家是一个阶级统治另一个阶级的工具。国家给人类带来战争和灾难,也带来秩序和安宁。始作俑者,折戟沙丘;江水流远,源头何处?形形色色的“国家论”的精英们在苦苦探寻国家起源和国家制度的起源。
大约3000年前左右,秦人在浑沌中摸索前行,创立了国家也创立了国家体制和国家结构形式,即中央集权的“郡县制”,而这一国体也是目前世界上所有国家的基本政体,而礼县便是秦人创建国家的发源地。
据《秦本纪》载:“玄孙中潏,在西戎,保西垂。”自中潏始,经儿子蜚廉、孙子恶来,降至六世孙大骆的150年中,秦人贯彻亲周联戎的方针,在西汉水河谷地带农耕放牧、晒盐种谷,奠定了经济繁荣的基础。
西周末年,由于戎狄势力增大,中原大乱,周王朝岌岌可危。秦襄公率部救周,复派兵护送新君周平王东迁。为感激襄公的功绩,周平王封襄公为诸侯,又赐封岐山以西之地。自此,秦国成为真正意义的西周诸侯国而登上了历史舞台。
此后,秦人不断发动战争扩疆拓地。前246年,秦王嬴政即位,并在十年间灭掉六国,建立秦朝,最终成就了统一中国的大业。
整整一个秦朝,虽然只有短短的14年(公元前221年--公元前207年),然而孕育它的时间却长达千年。几十代人秦人的前赴后继,才换来了大秦帝国统一。
一部秦人史,就是一曲无休无止的千古绝唱,留给后人多少悲怆的意蕴。
探寻先秦足迹
在礼县,探寻远逝的先秦足迹,回味历史的嬗变。风也萧萧,雨也潇潇,却不见牧马萧萧和战车萧萧,远古的一切都失却在茫茫烟云之中,只能从那历史的残片去识认前朝的辉煌,从那猎猎风中去感受浅吟低唱的歌,去感悟历史、感悟陇蜀、感悟文化的力量和文明的进程。
从始祖至建立大秦帝国漫长岁月中,秦人与戎狄发生了不计其数的战争。而战争的中心都是围绕西垂展开的。只要有了西垂,秦人就能进可攻,退可守,处于军事上占天时地利人和的有利地位。在秦人心目中,西垂不仅仅是祖先的封土,也是赖以维系部落氏族的精神家园。可以说,没有西垂就没有后来的大秦帝国。
身处大堡山秦公陵园,放眼四望,群山起伏,西汉水从南坡脚下蜿蜒西去。谁也无法想象,在这个不起眼的土山包之下,竟然埋藏着几百个神秘陵墓。风剥土浊,锈迹斑斑。拂去历史的尘埃,捡一片破碎的瓦当、陶片、残剑、铁器、古币,撕一朵天边的白云偎依在身旁,听翠峰山诉说往事意象,去触摸历史深处的激荡与悲怆。
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王朝短命得叫人颤栗。王朝毁灭的同时也将王朝的历史掩埋得干干净净。那威震四海雄霸九域的王侯呢?那金碧辉煌九马四乘的宝车玉辇呢?那阵仗严整钟磬乐鼓的宫廷乐舞呢?那精艺绝伦无与伦比的祭祀礼仪呢?2000多年没有了音讯,化为轻风飘向宇宙的深处去了。一代古邑,只剩下无尽遐思和空泛的概念。我们只能在审视和想象中,回味历史变幻,体味人生长短,感悟时空无奈。
历史是什么?是一种大道义、大境界,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基因。寻找历史就是在寻找民族的身份识别密码和价值取向。浮华奢靡的煌煌秦宫,虽然化为了泥土、化为了青烟和符号,但是,秦人开天辟地的铁血雄风,倚天仗剑的英雄豪气,气吞八荒的雄才大略却与天地共存,无论是从时间和空间的角度都无法抹去。
梦怀西垂古邑
礼县有一种魅力,一种诱惑,有一种怀旧感和寻根感,古朴而沧桑,只有这片皇天厚土才能解读一个王朝的悲情与豪迈,恢弘与兴衰。
在礼县的大街上,任凭自己无拘无束地自由想象,咀嚼文明,品味历史,发思古之幽情,念天地之悠悠,享受一种久违的快感和惬意。
清晨,一股清新温冷的空气迎面而来。远眺群山,轻雾萦绕着山峦,从云中透过的阳光好似神奇的画笔,将城市描绘的亮暗分明,层次清晰。朦胧中,脑海中仿佛勾勒出一幅先秦西河图:西河水畔,大山脚下,矗立着一座雄伟的城郭,城内有热闹的街市,物阜民丰,民风淳厚,过节的时候打秋千、买西瓜、送白盐、买新酒。国家的物质依托物是城郭,我在寻找我梦中的西垂古邑。
你看,从那像烟画坊里,走出一双相依而行的羌女和秦男,他们走过留下一串串欢声笑语。街头的对面铁匠铺传出的铁器相击声很大,铁匠师傅从通红炉火中抽出铁器,放在铁砧上捶打着。那边的盐铺,摆满了雪白的食盐。从那小巷深处,走出身着弱冠长袍一群学士。我分明看见商鞅的身影,他坚毅而执着的目光中露出淡淡的忧郁,他是秦人的精神领袖,整整一个秦国依赖着他的智慧。智慧和冲动是改变的力量,也许正是那时青年才俊的冲动,造就了礼县足以让人引以自豪的历史。
在礼县,我听到这样一个的传说:距礼县县城不远有一个何家庄,村头有一座大山。很早以前,大山山体滑坡,山崩地裂,惊天动地,从山上冲下的泥石流咆哮着冲毁了田野,阻断了西汉水,河水从此改道了。古西垂城郭就被全部掩埋在滑坡体黄土下。
倘若故事是真实的,那将是震惊世界的大事。古罗马时代最大的城市--庞贝古城和赫库兰尼姆城不就是火山爆发后掩埋而留存下来的吗?难道历史会重演?历史又为什么不能重演呢?
阳光灿烂,蓝天如洗,田野如画,我去了红河乡。那里有一座山,默默矗立在天地间,像沉默的老人一言不发,被称为是先秦贵族祭天的神山,在离神山不远处,有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泊,名叫红河水库,它续写着秦人牧马的诗篇。我凝望湖面,与湖水交流,湖水无语、神山无语,骏马的嘶鸣已经呜咽,刹那间我感到一阵惊悸,一阵敬畏。
历史沧桑,时空苍凉。
回望神山,苍凉、肃穆,也许打开西垂古邑的历史密码就藏在它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