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在10月20日晚上降落。
李爱仁早上起来时,发现许多地方的雪已渗入干涸的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抬头朝五公里外的寿鹿山望去,发现这座祁连山的余脉,由于太过寒冷,山脊上倒有条条白雪留存了下来。四百年来,山间流出的水一直滋养着他居住的永泰龟城。这座古城堡位于甘肃省景泰县西南20公里外的原野上。
老学校濒临消失
离李爱仁家的院子数十米之遥,就是永泰龟城内的永泰小学。
这座建于1920年的学校保持了民国时期建筑风格,除了一些土坯墙被换成砖墙外,数十年来变化不大。
50岁的李爱仁至今没有走出过这座校园。
他在这里读完了小学和初中。高中毕业后,1985年起,李爱仁在永泰小学教书至今。学校的教职工就他和校长两人。28年过去了,他的身份一直是代课老师,或许是永泰小学最后一位代课老师。
数十年来,学生在锐减,学校随时面临关门。学生多时有三四百人,如今正式的学生只有一名,读小学四年级。其他的7名学生读学前班,最小的只有三岁。
李爱仁的家族与永泰小学有着密切联系。这所学校由其曾祖父李善澈创立。李善澈在清代宣统元年毕业于兰州陆军学堂,在任红水县劝学所所长时,主持修建了永泰学校,并三任校长。李善澈一开始想办军校,购置了50条枪,一度召学生上军训课。后来由于资金问题,军校没有办下去。
李爱仁每月的工资700多元。周末,李爱仁会去料理农活。不过,干旱使得种地没有什么经济上的意义。他爱人经常在县城附近帮人干农活挣钱。那场初冬的雪也没有实际意义。校园中的菜园子种着白菜,往年这个时候已经可以吃了,今年由于干旱,长得很小。后院一棵20多年前栽的榆树,只有4米多高。
大地荒凉
永泰小学的命运是永泰龟城变迁的一个缩影。天气好的时候,在十公里外的平川就可以眺望这座古堡。它是明朝为防御北方的少数民族入侵而修建的军事要塞,后来演变为永泰村民居群。城墙由黄土夯筑而成,周长近两公里,墙高12米。整个城平面呈椭圆形,因形似乌龟而得名。
城堡内曾驻扎过两千多军马。上世纪70年代,城堡内有居民200多户,1500多人。目前,这里只剩下了76户,近400人。平时留守的老人和儿童只有100多人。
周边土地年复一年的干旱和荒漠化,使靠农业为生的村民陆续迁走。
近三十年来,有1000多人迁出了古城,大部分人去了灌区。当地的泰川电力提灌工程运行了40多年,灌区面积107万亩,安置了甘肃、内蒙古的40万移民。从G oogleE arth卫星图看,永泰龟城背倚的寿鹿山像一条狭长的绿洲。在寿鹿山以北,包括永泰龟城在内的广大原野,呈现出荒凉的灰白色。
初冬时走到城外,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没有一棵树。半荒漠化的土地上散布着碎小的砾石,偶尔能看到冻死的蝴蝶。大片黄土裸露,以一定间距散布的芨芨草枯死在上面,它被村民用来做扫帚。
在死寂的环境中,螳螂跳跃的声音,五米外都能听到。
荒原上分布着一些小房子,是瓜农夏天看护西瓜地的住所。今年干旱,西瓜没有种成,瓜地成为荒地。
当地的耕种方法因袭古代,以应付干旱。
田地上面压着砂石,然后将种子播种到砂石间隙的土地里。砂石能起保持水分的作用。永泰村每家有二三十亩地,但大部分已成荒地,还在耕种的土地产量低微。大部分村民靠外出打工为生。
护城河早已干涸,留下土块淤塞的河床。村民吃水靠城中的几眼井。
沿着城中主干道原来有五眼井。民国时,一个姑娘吸食鸦片,不堪毒瘾,跳入第五眼井自尽。村民将她的遗体捞出来埋葬后,为了避讳,将这口井填埋起来不用了。
村中目前有18户牧民,主要收入是将羊羔卖给宁夏来的回民。
寿鹿山的泉水成为古城畜牧业最后的支撑。泉水流入永泰龟城南门外一个叫用汲海的涝池。牧羊人每天早晨五六点出门,羊群在用汲海饮水后到山里吃草。由于干旱,原野上的草早已稀少,无法载牧。
荒凉也体现在当地的民间传说中。传说明代肃王朱识鋐在永泰龟城选了妃子熊娘娘。熊娘娘为了让乡亲少纳税粮,向肃王描述这片土地为“拉羊皮不沾草的地方”.
当地用“黄风”、“黑风”称呼春天的沙尘暴。北边面积4万多平方公里的腾格里沙漠成为沙尘暴的源头。1875年农历六月,当地就有大风拔树的记载。1928年农历三月九日,景泰县境内刮起了大黑风,一人走路看不见道,坠落山崖而死。1950年5月1日下午开始的一场西北风,折断了400多棵大树。1974年,当地八级以上大风达70次。
永泰古城内的退休老师李崇仁,如今是永泰龟城讲解员。李崇仁回忆,上世纪90年代有年春天,沙尘暴来临,白天像夜晚一样漆黑。“电灯打开后,周围都是昏黄一片。”
饥饿往事
干旱和生态恶化带来的饥荒,在明代已肆虐这片土地。
1548年嘉靖年间曾“大饥,死尸遍野”.在兴建永泰龟城9年后的1616年,当地发生了大旱。
据历史记载,当地最严重的旱灾发生在19世纪。
1865年、1866年、1867年连续三年发生大旱。其中1866年春最为严重。当时一斗麦子能卖40两白银。有人吃人的惨祸发生,甚至出现了交换子女相食的极端事例,饿死的人不计其数。1867年,再次发生了人相食的惨剧。饥饿如此严重,以至于1868年秋天麦子大熟时,饥饿难耐的饥民暴食新麦,死了很多人。
另一场着名的饥荒是上世纪50年代末的大饥荒。63岁的李崇仁对之记忆犹新。当时永泰龟城每人一年口粮分30至40斤。村民只能靠吃野菜充饥。李崇仁清晰记得他当年吃过的五种野菜:苦菜、灰条子、灰蓬、刺蓬和三角子。“灰蓬放到水里一泡,就连叶子带籽吃了。”李崇仁说。李崇仁的父亲当时患有严重的浮肿病,腿上有处肌肉陷进去再没有恢复。靠着野菜的帮助,村里没有饿死人。
历史上,这片土地人兽间也残酷斗争,最终以大型动物的灭绝告终。
寿鹿山又名老虎山,但山中老虎如今早已绝迹。
民国时山上有豹子。有次,永泰龟城的一个猎人打中一只豹子,豹子带伤逃走。猎人循着血迹走到一片树林,发现它已死在那里。上世纪50年代后期,豹子在此地绝迹。另一种猛兽是狼,现在极为稀少。上世纪70年代,狼咬死了村民养的好几只羊。一天,两只狼跳进永泰龟城外十几里路上的羊圈,企图吃羊,被村民安置的机关夹住。两只狼被捆绑着拉到村里,被村民乱棍打死,狼肉被吃,狼皮被剥。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