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学者波西尔著《中国美术》,用西方学术思想剪裁中国艺术,失之于偏颇。陈师曾著《中国绘画史》,侧重于摘抄文献,承袭旧说。1949年以后,后一种研究方法式微,盛行的是前一种方法的变种,即以西方文化学、政治经济学、哲学、美学思想剪裁中国美术,有关研究停留在前图像志加直观感受的水平,中国美术的历史内涵被悬置了。
中国美术作品常常显得简单,但却有着丰富的一面。这种丰富依靠的不是技术,而是有关作品内涵的方术。辛亥革命以来,由于国人仅仅保留了诸如四大发明、医方、算术和历谱之类的实用方术,其他方术,尤其是涉及精神领域的方术被统统扫除。古代美术与方术的关系,变成20世纪中国美术史研究中的盲点,没有人就此进行过系统地考察,从而使得古代美术作品无法解读,或者解读失之于牛头不对马嘴。正因为如此,20世纪的中国美术史研究,总体上都徘徊在题材与形式之间。
方术分方技和术数两类。它是中国古代科学、潜科学、伪科学的总和,也是中国文化的根基。秦汉以后,经过历代学者的演绎、质疑、扬弃和改良,中国方术日臻完备。如形法一门就细分为风水学、相人术、相禽兽术、相器物术等。左右中国文化走向的秦始皇、汉武帝,都是迷信方术的皇帝。马王堆3号汉墓出土的26种帛书文献,有18种属于方术的范围。显而易见,方术是开启古代美术内涵与形式的钥匙。花鸟画同星相学与历法有关,山水画同相地术有关,人物画同相人术有关。用于招魂的楚汉帛画,是丧葬巫术的代表作。曾侯乙墓和画像石墓中的大傩图,是丧葬中的传统巫术。画像砖和画像石中的西王母图像同神仙术有关,仙人六博图同博局占有关。马王堆3号墓出土的《神社图》同巫蛊术有关,《导引图》描绘的是养生术。房中术在四川等地的画像砖中经常见到,在禁欲主义盛行的20世纪中国学术界,学者们病态地回避它,致使有关研究出现空白。中国古代仕女画与雕塑中的女子造形,统统为平胸,也同房中术有关。房中术认为用于养生的女子,以未生乳房的少女最佳。这个标准对于先秦至清代的仕女画、陪葬俑中的女子造像一律有效。
20世纪销毁和封禁古籍使得美术史研究流于直观和肤浅,很多作者不得不绕开古代文献,想当然地、直观地写史。这类美术史研究离不开千篇一律的套话,比如形象逼真,栩栩如生,章法严谨,用笔洗练,等等。每个朝代的开头都要讲一通政治背景,诸如农民起义、政权更迭等等。其实,每一次大型农民起义都是对中国美术的摧残,导致中国古代文明反复流产,美术自身的进程一再地被中断。中国古代社会结构是自上而下形成的,美术作为视觉标志,从来都是帝王将相的专利,农民充其量只是看客。唐德宗的宰相韩滉画《五牛图》,本来是帝王文化的产物,依据是五行学。由于牛是农耕工具,能同农民挂钩,20世纪的美术史家通过简单推理,把《五牛图》作为贴近农民生活的代表作予以标榜。查《新唐书·韩滉传》,不难发现此人是个结党营私、鱼肉百姓的贪官。总之,由于不能将美术原作同历史原典对照研究,探求中国美术的内涵,中国美术的灵魂被抽掉了。
据《中国书画》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