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民”羊小平把家里的两辈人赖以生活的6口大缸给砸了。春暖花开的日子里,站在山下移民新村的二层小楼上,望着村外开始增多的游客,羊小平还难以相信自己真的不再需要这些大缸了。
就在1年前,羊小平一家还世代生活在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临潭县冶力关的山上。冶力关是甘肃有名的自然景区,山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富裕,但崎岖的山路将羊小平一家和山下的繁华一分为二。山上不止住着羊小平一家,但山太大了,出门走一天也难碰见谁。孤单久了,人就消沉,羊小平说山上的人经常一两个月不洗脸。
靠天吃饭、土里刨食,山上的贫困像日出日落一样恒定,过了今天就知道明天是什么样。“一定要搬下去。”在羊小平的回忆里,父亲每当喝点酒就会点上一袋烟,对着山下嘟囔。甘肃省高原、山丘、荒漠等地形交织,能供耕种、适合居住的土地寸土寸金。父亲明白,往山下搬哪有钱?哪有地?搬下去又靠什么生活?烟抽完了,父亲便起身拉着十几岁的羊小平去挑水。
家里有6口大缸,是羊小平祖父和父亲两辈人置办的家里最重要的用具。山旱缺水,挑水要走很远的山路,女人干不了。而且那里的山泉也不是天天有,因此要尽量保持家里6口大缸满满的。羊小平记忆里,父亲最重要的活就是挑水、挑水、挑水。直到有一天,父亲在挑水时摔进山沟,挣扎着回到家,两个月后人就没了。
羊小平成家后,除了伺候家里的6口大缸,就是侍弄“挂”在山坡上的十几亩山地。山地很“薄”,种下一粒种子不见得能产出一粒粮食。眼瞅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羊小平决定出去打工,给儿子攒娶媳妇的钱。大西北有一个定律,越穷、自然条件越恶劣的地方,娶媳妇越贵,因此要早下手。临走时,他把家里的6口大缸装得满满的,到外地找了份建筑工地的活,干了两个月,媳妇托人捎话:家里没水了。
羊小平坐上火车,又坐汽车,爬上山,挑满6口大缸;又坐汽车、坐火车,回到工地。过了一段时间,家里又没水了……临走时,老板告诉他,老请假不是个事,不用回来了。
羊小平又找了一个工作,当保安。但半年后,老板也嘱咐他:先顾家吧。
默默地接过结算的工钱,羊小平考虑是不是给家里再添几口大缸。但打量着逼仄的土房,羊小平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不再外出打工。几口大缸,像是世代传下的魔咒,将羊小平牢牢地拴在了大山上,也击碎了他的致富梦。
贫困的时间久了,便成了淡漠,羊小平仿佛在父辈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宿命。2014年,羊小平42岁了。这一年,扶贫奔小康步伐开始加速,甘肃的干部群众都在为早日脱贫干得热火朝天。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天,羊小平送走来家里摸情况的干部,转身拿起了扁担--家里的水缸又快没水了。
但这次真的跟羊小平有关系。为了不让一个贫困户在奔小康的路上掉队,甘肃省及甘南州针对羊小平们实施的搬迁扶贫工程也在加快推进,并定下了周密的扶贫搬迁方案,让山上的贫困户离开大山,拔穷根。甘南州委、州政府和临潭县相关部门经过谋划,在山下靠近冶力关景区的地方规划了移民新村,并制定了种植--养殖--住宿--农家乐一条龙的脱贫方案,让搬下来的人呆得住、能致富。
钱不够,政府补贴;还不够,政府帮助贷款。身靠景区,只要不懒,奔小康的路就在脚下。羊小平不想和祖辈一样,活在大山、埋在大山。他拿出了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的所有积蓄,领到了政府的4万元补贴,又在政府的帮助下从银行贷了20万。一年过后,统一规划、统一施工的二层徽式小楼在山下的移民新村盖起来了。
搬家的前一晚,吃过晚饭,看着太阳离地山头还有几米高,羊小平又习惯性地拿起扁担。直到走出家门,羊小平才愣怔过来,他在原地站了半袋烟的功夫,突然嚎了一嗓子,把扁担甩向山沟。
2016年,中国迎来了“十三五”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决胜阶段的开局之年。在这个春天,羊小平的农家乐也安排停当,玻璃暖房映照着和煦的阳光。羊小平和妻子一遍遍收拾着家里的房间;在人社部门的培训下,儿子也厨艺学成回到家中。
虽然冶力关的冰雪还没融化,但就在前几天,羊小平迎来第一批客人。就连羊小平最挂心的儿子娶媳妇的事,春节也有了眉目。“拉着外债也有女娃跟,你说这事。”羊小平一边摸着后脑勺一边笑。
“对了,前几天回山上,想把那6口大缸搬下来,但年头太久了都长到地上了,我就全砸了。”羊小平盯着记者说,“我早就想砸了。”
甘肃省作为自然条件薄弱的贫困大省,搬迁扶贫是主要的扶贫方式之一。甘肃省采取全省干部联村联户、配套资金补助等方式,仅2013年到2015年三年间,就让47.6万名群众走出大山、荒滩、沙漠、戈壁。根据甘肃省的扶贫规划,2015到2017年甘肃将力争完成62.4万群众异地搬迁任务,2018到2020年对符合条件和有搬迁意愿的群众实现应搬尽搬。